九十年代中期,我刚到深圳不久,租住在竹子林附近的单身公寓,房间位于三楼,朝北,约二十平米,带阳台,阳台尽头是一个不到4平米的卫生间,具体租金多少我记不得了,大概在五百元左右。
据说,这几排单身公寓,是改革开放初期第一批拓荒者,某旅工程官兵的宿舍,十来年过去,官兵们相继买房搬迁后再把公寓对外出租。因为受特区高薪和环境的诱惑,来深圳寻梦和淘金的年轻人如潮水一般涌入,该片区的房源永远都很抢手。
租住在这里的,以在关内上班的小白领居多,以年轻人居多。当年的深圳,所有美丽的女子都面如鲜花,可惜她们的美被忙碌和不安分吃掉了,最常见的风景,清晨的公交站牌下,站着好些个或清丽或妖艳的年轻女子,边等车边吃着楼下小店买来的早点。
无闲的人都可怜,因为无梦。而就在不久以前,她们的世界还不是这个样子,白茫茫的似水流年里,要么清贫的在校园做着穷学生,要么无趣的在家乡小城上着班,每月按时领一份稀薄的薪水,饿不死,撑不着。
左邻罗芳,回族,身材高挑肤白貌美,在一家外资企业做翻译,她在竹子林没住太久,因为交上了有钱的上司男友,很快就搬到了市中心的高档住宅区。
右邻小杨,来自淮南,广告公司的文案,同居的男友是一个有妇之夫,太太在内地的一所中学教书,这样的三角关系在那个年代很常见,故乡在远方的远方,无论男女,漂泊的心里,都渴望着一点点关怀。半年后,男子的太太也来了深圳,转眼间,一段深情,于小杨,只有疼痛可以承担。
而在上世纪九十年代的内陆地区,婚前同居在很多地方还被视为洪水猛兽。
那年月,齐秦正歪着脑袋高唱“我是一匹来自北方的狼”。风情万种的叶倩文醉眼迷离,自言自语,像是给自己的过往做一个注解:“红尘呀滚滚,痴痴呀情深,聚散终有时”。在如此浮躁芜杂的环境里,潘美辰凄凄切切的“我想要有个家”悲凉又无力。每一处回不去的情感,都是一段疼痛经年的瘀伤。人各有命,唯有独自承担。
相比罗芳和小杨,我算是最懵懂最傻乎乎的一个。我根本没有目标,南下的原因,一半是因为心里挥之不去的大海情结。一半则是因为茫然和对故土的些许厌倦。
《儿女英雄传》里有一句话这么说:要知人生在世,世界之大,除了这寸许心是块平稳地,此外没有一步平稳的,只有认定了一条路走。
然而哪条路都不好走。没谁不想要心外的福分,天资越高者往往人欲越重,也有人心性高而境遇顺,这类人走的弯路不多,很容易被人当做励志的典型。而更多的人境遇不顺,数度沉浮,在无数次跌倒无数次站起之后,才终于赢得了生活的安定和内心的平和。
境遇不顺的,数十年过去,灯下静坐,回想起那些过往,无悲无喜,那是一种渗入骨头缝里的疲惫与淡然,是年年岁岁累积起来的凉月寒霜。
要的终不能得到,不要的纷至沓来,不同的时代,相近的命运,一代一代,不走样的循环。年轻人的梦里梦外都是爱情,中年人的梦里事无巨细,全是过去的点点滴滴。常常,午夜梦醒,总觉身在他方。
朋友
朋友
难得有这样一位朋友,神交数年,没见过面,网上聊天的次数也聊聊,从来没套过近乎,却又分明拿你当了知己。
阿山对我,即是如此。
文友阿山,内蒙古作家。性格内敛,寡言。他手头上编有一本纯文学刊物,偶尔到我博里走走,看见有他中意的文字,打个招呼,拿走,从来没有一句多余的套话。寄了样刊和稿费,也是很简短的一句,交代我注意查收。
对于文字,我是典型的眼高手低,因为有着数十年的阅读经历打底,看文的功夫我确实是有。一篇文章,我一遍读下来,就大致能瞧出个子丑寅卯,但归结到写上面,就欠火候。文字的路上,年龄始终是一个绕不开的话题,年轻人的文字大都繁复,浓稠的化不开,一旦过了四十岁,寒来叶落,千树俭薄,一切装饰都是无用,解开了,看淡了,落到笔下就是简淡有位的白描,此种境界殊不易得。
正因为我对自己有着很清醒的认知,面对外界的种种褒扬,我从来没有昏过头。由此,面对包括阿山在内的几位编辑朋友多年来对我的偏爱,我常常心生愧疚。尽管我也知道,这其中,更多的是他们对我人品的肯定和认可。可这恩惠,我自觉还是有些重了。
曾经想过要不要见上一面。想过几次,终是搁下。君子之交淡如水。不是做朋友都得见面,不如留一段永不逾越的距离给美好,给真挚。
如今,阿山依然在遥远的北方小城,看书,写字,编稿,在纸面上营造他心中的文学园地。而我,终年蛰居闽南的老街小巷,感受着南方模糊的四季更替,在开满象牙红的古厝边,怨夏日漫长。
偶尔,心情好时,我会给自己沏一杯绿茶,换上温婉洁净的棉质布袍,摊开记事本,写下一封永不会发出的信,告诉阿山自己最近一切都好,请勿挂念;再告诉他今生因为有了他这样的朋友,这才知道了世间还有真情,还有着真正的君子。
刚刚,就在这篇小文快要完结的时候,一念起,拨了一个电话给阿山,这也是认识几年来的第一次通话,我拨过去,他为了替我省钱,没说几句就挂掉,随后再拨过来。这一通电话,足足说了一个小时,一字一句,话里话外,全是关心。我虽是己身无德,也无能,却劳天公格外偏爱,落在头上的都是不期而至的好运气,每每想起,只觉惭愧。
像阿山这样的好友,还有几位,有的见过面,有的没有。人以类聚,我们是同类,都有思想,都个性鲜明,内心都丰盈善感,都不惧怕生活的平凡。最重要的,我们都善于时时检视自己的灵魂,拥有一颗为世事悲欢的心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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